首尔这座光鲜亮丽的大都市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空间!一张由资本和贪婪人性织起的网,将无数都市贫民困锁于韩国首尔心脏的狭窄拥挤的空间——蚁居村。
通过深入调查与一手报道,韩国作家李惠美不仅揭示了这座大都市中蚁居村ECO的秘密,更向我们展现了一部从釜山到首尔的个人奋斗史。
作为一名曾经的住房难民,她忠实记录了大城市中如蝼蚁般的人为维持基本生存所面临的种种挑战。那些委身于地屋考的居民,他们的生存证词无不令人震撼。64岁的李明道,逐渐产生了一种只要能够换成钱,向全世界出卖自己的尊严都在所不惜 的心理;59岁的洪某,一辈子都在梦想东山再起,但过的日子也就是每周末例行买彩票,指望总有一天会中大奖;在大学街蚁居村,年轻人不再像偶像剧中俊男靓女那样梦幻浪漫,而成了存折里连1万韩元都没有的住房难民。
贫穷即原罪?年轻就得吃苦?拥有一个像样的家为何如此困难?何为居住正义?本书是对韩国房地产业一次大胆而尖锐的探查,追踪了经营蚁居房生意的无情炒房者,更投注了对底层人民的深情关怀。
汉阳大学毕业生全东洙在讲述自己的生活时丝毫没有保留,可在直面贫穷时却有些不知所措。
我并不感觉自己是穷人,甚至这样的一个问题会让我心情不好。因为感觉一旦被打上‘穷人’的标签就再也翻不了身,对这种问题我一般会装作听不懂。我觉得我人穷志不穷,而且我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性。因为我现在就住在这里,自然需要给自己一种在这里合理化的心理暗示。如果我的居住条件有所改善后再回到这里,那可能也是住不下去的。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我现在还是住在这里,想要从这里出去的话就得从始至终保持‘精神胜利’的状态,不然根本撑不下去。
我现在的工资大约在200万—300万韩元,入职第二年据说会涨到300万韩元。但我算过,如果仅凭攒工资的钱来买房,即使是攒上八年也才有一亿而已。我都不知道等我攒到这些钱时女朋友还……我没办法再在房子这件事上投资更多的钱,所以现在还是得继续住在这里。
你感觉自己是穷人吗?你觉得自己属于居住贫困阶层吗?这样的一个问题直接到不能再直接,就像被刚刚死去的青花鱼眼直勾勾地盯着一样。听到这样的一个问题的瞬间,全东洙皱了下眉,随即强烈否认了。他对自己未来的可能性持乐观的态度,却悲观地看待当下的状况。就像他提到的精神胜利这一说辞,很难确定他真的觉得那就是一种精神胜利,还是为了等待精神胜利的结果才那么认为。他的回答也非常模糊,没明确的界限。
我住的这栋楼的产权登记簿上盖着‘非法建筑’的章,但我在釜山老家住的房子不是这样的,我父母也都不属于居住贫困阶层……按照这一个标准来看,我从来都不是居住贫困阶层,我父母现在也在釜山生活得很好。这里仅仅是我在首尔的住所,并不是我的家。所以说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是居住贫困阶层这件事。
在贫穷即原罪的社会中,这样的一个问题确实让人不自在,因为它让被提问人不得不直面赤裸裸的现实。面对这些深层的烦恼以及真实的自我都并非易事。我在深度采访居住在沙斤洞的青年之后,都会抛出这句话作为最后的问题。当时所有的受访者都对这样的一个问题感到不适,因为他们早已将我不是穷人,之所以在当下身处这种境地,只是在为迎接美好的未来而坚持着的想法深植于心。这之中很多人都提到了精神胜利一词,即便他们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束手无策。虽然如此,他们依然以美好的未来为前提,甚至刻意忽视这个正在运作的却十分残忍的剥削结构。
当然,就算以全东洙现在的条件,他也毫无疑问处于青年群体中前5%的位置。他目前拥有一份月薪超过200万韩元、不久后还会涨到300万韩元的正式工作,父母提供的4000万韩元保证金,以及让多数人都心生艳羡的汉阳大学毕业证书。
这里需要重视的问题就在于,即使是拥有这样条件的青年,也不得不委身于新型蚁居房这种恶劣环境,面对着利欲熏心、毫无责任感和道德感的新型蚁居房房东们压榨青年们的血汗钱以积累财富这一现实,耳边甚至还不停萦绕着年轻就得吃苦这句所谓的警世名言。社会现实如此,到头来却让青年自己去承担社会问题强加给他们的压力,自己通过精神胜利聊以慰藉。这一连锁反应恰恰揭露出病态社会的一个剖面:世界已经残酷到需要青年们自求生路,可有些道德沦丧的人,依旧在靠剥削他人来帮自己爬到金字塔的更顶端。
上图为汉阳大学毕业生全东洙现居的首尔市城东区沙斤洞某非法改建单间内部。洗衣机、冰箱、电磁炉、书桌和床等家具密密麻麻地堆在这不过四五坪的空间里。因收纳空间不足,吹风机、乳液等杂物只能胡乱地堆在电磁炉上方。卫生间的面积极为狭窄,只够一个成年人勉强坐到马桶上。房间的隔音并不好,所以他只能戴着耳麦来弹奏电子琴,以此缓解心情。
夜色降临时,就是我开始调查的时间,桌子上堆满了每天都要翻看的产权登记簿。大家看到这座资料堆成的小山,都会充满弄这些到底是要干什么的疑问。其实我心里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便只能反复回答他们我在查一些东西。想要证明本不存在于这样一个世界的数字其实是维持了数十年的生态系统,并将这一事实昭告天下,不是一般的难。我决定在结构更为清晰、事实浮出水面、连我自己都可以十分信服的时候再向上报告。
我开始逐条输入建筑物地址,建筑物(土地)业主的姓名、住址、出生年月日、取得途径(买卖、赠予等)、取得年份、债权人、需要注意的几点(比如反复出现或是有债务关系时,双方的金钱往来关系),还单独记下了住在江南三区(江南区、瑞草区、松坡区)和釜山海云台等富人区的业主信息。偶尔看到有将法人设定为债权人去贷款的情况,我还会在谷歌上搜索两者之间的关系。
我把这些人的名字全都记录下来,虽然这些名字并不能告诉我这些人都长啥样子、从事什么职业、现居住地址、之前是否有和他们擦肩而过等信息。除了未获得许可、处于非登记状态的建筑物,我整理出了243栋建筑物和270个实际所有者(包括共同所有者)的名字。我把这份资料确认了三四次后,才将它整理成了电子表格,像有强迫症一样。我还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研究这些反复出现的名字,也就是持有多套房产的人。对于住址相同的人或是有债务关系的人,我会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亲属关系。那段时间,我一直深陷于将这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并不断寻找信息的泥淖中。
每当有可疑的人浮出水面,我就会背下产权登记簿上的信息然后跑去现场。蚁居村的居民们自然不会知道房东是谁,我跑到附近的房地产中介所或中间代理人那里打听,把所有碎片信息汇成了完整的拼图。但其实一天下来可以确认的信息,也不过是数百块拼图碎片中的三四块而已。
虽然3月一直都在忙这件事,可结果并不如预想的那般顺利,我也因此屡次受挫,最后又跑去了现场。调查并不能只靠文件,我把搜索出来的和蚁居村相关的人都见了一遍,包括在蚁居村做了数十年志愿活动的警察、东子洞蚁居村自治组织东子洞互助会的成员、反贫困运动团体露宿者行动联盟、各个区公所和居民中心的福利咨询公务员、蚁居村附近的房地产中介,还有数不清的蚁居村居民。2019年上半年,我简直就像住在蚁居村一样。后来我才得知,昌信洞蚁居村居民每次看到我露面时都会在背后说:那位小姐好像是谁的情人呢。挖掘真相并不顺利的时候,我就会向附近的房地产中介打听蚁居村的生态。如果谈到和钱相关的内容,我就会假装自己对投资蚁居房感兴趣。虽然这时只要以富人的认知系统自居就行,但探索自己根本没办法想象的领域,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靠购买蚁居房作为理财手段,是普通人很难来想象的事。这些人的理财方式已经病态到对社会有害的程度。如果想打探他们在想什么,蚁居村附近的房地产中介是非常合适的选择。
这些业主都是在蚁居房收租,然后自己跑到富人区去生活。说实在的,蚁居房并不像标准单间那样设施齐全,却还收那么高的房租,简直是暴利。大部分蚁居房都没有卫生间和厨房,理论上这种房间不应该只收5万韩元吗?可实际是1坪要收25万韩元,这比一般公寓还要贵五六倍。
南大门那边有个八旬老人也想做蚁居房生意。除了这个,80多岁的人哪还有一个月可以赚几百万的工作呢?而且这都是现金收租,也没有税。再加上养老金,每个月可是准时有钱进账呢。
有很多月入400万—500万韩元的房东都不希望这里被再开发。这次不是出了什么合作政策吗,他们也都不参与,参与了就没有收益了。他们反而会囤购房产,把蚁居房的月租当作利息来收。典型的投资客很喜欢再开发政策,他们的算盘打得可响着呢,看看自己是投资给公寓楼划算,还是投给蚁居房会赚更多。
住在首尔江南区狎鸥亭洞高级公寓的著名网络讲师成京浩(51岁),让人很难忽略。他的名字既不普通也不特别,可他的债务关系非常引人注目。全国最著名的网课公司居然出现在房屋债权人的名单上,再由此深究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一些有关人员。我本人于2009年考入大学,那时正是网络授课时代,他们聘请了Megastudy、Etoos等明星讲师,还开设了高考相关的课程。他们非常有名,就连我都在十年前听过他们的课。这些讲师在社会科学领域能够说是全国一流水平。
成京浩是因为所学专业才如此了解投资的信息吗?每当出现涨势,他都会去提前做所有权转让临时登记。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房产已经归他所有,却可以阻止其他人购买。不仅如此,他的家人于2004年买入附近的其他蚁居建筑,并把同一家网课公司设定为抵押权人。该地区恰好在龙山国际事业区。该地区的开发始于2006年,2013年取消。
另外还有一个成氏家族,该家族中辈分相同的两名成员分别于2002年和2010年取得了几栋蚁居建筑的所有权。两人的住址也同为首尔市江南区论岘洞的某特定建筑,甚至连门牌号也是相同的。这点让我觉得很是可疑,我便再次翻开了论岘洞建筑物的产权登记簿,发现该栋建筑物的所有者是一名63岁的男性,推测其可能是两人的父亲。可江南区建筑物所有者的儿子,为什么双双购入了破烂不堪的敦义洞蚁居建筑呢?
当然,也有不少蚁居建筑的实际所有者,居住在像TowerPalace这样象征着富人区的地方。实际所有者孙明信(33岁)在十多年前,也就是2008年,才22岁就购入了东子洞蚁居村的某栋二层建筑。该建筑预先抵押的金额设定接近4亿韩元。考虑到他当时的年纪,很难说这是一次普通的投资。
既然蚁居生意如此赚钱,那自然会有世世代代做蚁居生意的家族。金成勋(现19岁)在2016年,也就是他本人16岁时,和父母一同成了东子洞某蚁居建筑的共同所有者。十几岁就慢慢的变成了建筑物所有者这一点固然让人惊叹,但考虑到这栋建筑是由他的祖父母赠予父母,如今又加上了他的名字,这确实是实实在在三代传承的家族蚁居生意。
2011年买入一栋永登浦蚁居建筑的朴某,不知是否因为发现这是门赚钱的生意,又于2015年买入了一栋东子洞的蚁居建筑。此外,只要有再开发的项目,或者有再开发的消息,我们都会看到世宗、昌原、釜山、光州等地区的蚁居建筑被买入的消息。如果哪个地区的公寓有利可图,很多人都会不远万里地赶去大手笔地购入建筑。我们的社会已被资本主义渗透到变质的程度,连蚁居房都可以被作为理财手段!可这令人很难来想象的低贱的赚钱方式,却从未被公开报道过。
拥有4栋敦义洞蚁居建筑的具弼成(76岁),是蚁居房所有者中拥有房产数量最多的。如果连他的家人也算在内,我推测他们拥有的建筑应有7栋以上。光是以他本人名字购入的蚁居建筑就有4栋,总计33个房间。按照首尔市平均月租22.8188万韩元来算,每月则有753万韩元左右的现金入账。拿敦义洞举例,除去支付给蚁居房代理人的10万—15万韩元抽成,剩下的租金全部归房东所有,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此一来便可推测具先生每月会有330万—495万韩元的收入,一年则有6000万韩元左右的隐形收益。
可敦义洞竟毫无具弼成的影子。每当我向具先生名下建筑居民询问房东是谁的时候,他们总会扯出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