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4-05-18 03:33:24 | 作者: 增值服务
记者:杜维明先生认为目前中国没有儒商,据你看,儒商的出现将是大势所趋吗?
黄怒波:希望是。希望中国能提倡儒商理论,但一定要研究儒商是什么,千万别把胡雪岩当成儒商。我们都在往儒商的方向努力,这也是走向儒商的必经过程,应该提倡。我认为,新教伦理已经不能涵盖现在的资本主义世界了。金融危机证明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完美无缺的,存在很大的缺陷,它不能抑制人的贪婪,反而导致人慢慢地贪婪,这就产生了总体性的危机。过去没有,现在遍地都是,极右翼都在起来,生态危机也没办法避免。人类越是发展就越是在消灭自己,这是一个现代性的困境。中国的市场经济也是跟西方学来的,那么,人类该往哪里走?走不出来。我们从哪里寻找出路?我觉得应该回到儒家的伦理,重新理解仁义礼智信。西方的新教伦理已经走到头了,这个体系不能支撑下去了,一定会在东方找到出路。
黄怒波:尼采一直讲超人,到了熊彼特那里就是指企业家,资本主义的精华就是企业家。熊彼特的破坏性创新是从尼采的毁灭性创新发展过来的。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现在这一代企业家都是熊彼特式的企业家,但是在动物性一面和人性的一面,要回到儒家的伦理上来。这应是东方给人类提供的精神范本。
儒商不一定非得是中国人,也可以是外国人。只要有天下情怀,就是儒商。我们不光要理性,还要回到感性上来。所以对于启蒙,第一不能简单否认,第二不能不清理。现在很多人,像秦晓就说启蒙万岁,这是很幼稚的。在中国怎么启蒙,后果可能就是强权。所以要回到道德上来,儒家的东西可不是强迫的,它不是法治,是伦理,是解决精神问题的。把市场经济的制度和儒家的伦理道德结合起来,这可能是人类的出路。所以我提倡儒商。
黄怒波:西方的企业伦理是不行的。举个例子,现在,我们读商学院的案例都倒掉了,哈佛商学院的案例基本都不能用了,因为那些大企业都倒闭了,作恶的也都是他们,这说明他们失败了。我们可是学着他们成长的,学的就是他们的案例。现在,老师都死了,我们怎么办?说明他们奉行的价值观出了问题,就要回到我们自己的价值观。
黄怒波:我的结论是,除了子贡没有儒商。商人的前提是,必须有市场经济,商人是自由的。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处于战乱,尚未形成统一的制度,那时的商人是自由的,商业靠市场。所以子贡是真正的儒商,但后来的商人就都不是了,都是。
从秦朝到清朝,比如盐的经营都是国家规定的,所以那时没有市场经济,也就谈不上商人,更谈不上儒商。像胡雪岩、盛宣怀等人,都是,都有几品顶戴。真正的儒商出现,只有现在,因为现在是市场经济,在这个背景下才有机会出现真正的儒商。儒商不也许会出现在体制里。
黄怒波:企业家当中也有很多人在回归文化。我为何需要提倡儒商?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企业家能够回到商业伦理上来,探讨当下中国企业家下一步的责任,而不光是挣钱。我们是从旧体制出来的,又是改革开放的直接受益者,咱们不可以简单地说股东利益第一,照我说,应该是社会利益第一。我们这么过来的企业家群体,都应该变成儒商。
现在社会的英雄就是企业家,这也是为什么企业家地位高的原因。儒商应该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文化代表。虽然绝大部分企业家成为不了儒商,但是企业家们真的都在往儒商的方向努力,都在思考研究儒商,都在升华。
记者:现在,慢慢的变多的企业家以慈善为平台参与社会、推动社会事务,你怎么看企业家的推动力量?
黄怒波:像中国的企业家做这么多慈善,但有意识做慈善的国家真的不多。西方国家的慈善是靠制度,比如说,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企业捐赠反而让其利润更大化,因为过了这个度,税就可能是90%,所以必须捐。你要是不捐,你的税就很重。不客气地讲,西方的慈善是社会制度设计的结果,也是平衡社会财富的办法,西方社会是完整的社会。中国的苛捐杂税是搜刮老百姓财富的,中国社会从来不让民间富。所以现在刚富起来,问题都出来了。下一步要收遗产税,再收别的税,让你富不起来。中国何时民间富过?没有。所以还不如向西方学习,用一个好的社会制度让民间的财富平均化、公平化。
黄怒波:对。但是反过来说,中国的企业家,即使遇到这么多困难,还自觉地在做慈善,真的挺不容易。我们一方面为能不能活下去,天天在斗争;一方面不停地在捐钱、做慈善。中国这一代企业家的情怀真的很深,很多人说做慈善是赎罪,不对。我们这代人是从那个体制过来的,都受过苦,跟着国家受过难,所以现在会下意识地说,我富了,我得感恩,还给社会。普遍都是这样。
但到下一代企业家,就未必了。他们做慈善,当然也有社会责任的因素,但没情怀。我们这代人有天下情怀,在中国企业历史上就是一个标杆,以后的人不会再有我们这代人的情怀,他们是商人,是熊彼特意义上的企业家。
你想想,我们多难啊,多少人惦记着我们的财富,多少人惦记着干掉我们。你看“打黑”,一打就打掉多少人。现在知道打冤了,但是财产就算还回来又能怎样?一个企业已经完了,甚至被杀掉了。应该说,这个时代的这代企业家很了不起,他们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慈善基金。
记者:你曾经提到,中国的企业家有“文革情结”和“文革基因”,为什么这么说?
黄怒波:我认为现在是后文革时代。现在社会的戾气都是来自文革,我们都领教过,我也会用。文革的一个特点是没有法治,走极端,人人都不安全,人人都是敌人。现在社会还是这样,为什么?因为文革把我们所有的价值体系全部摧毁了,留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谁横、谁不要命,谁就是胜者。所以整个社会没有秩序,不排队、不养老、人和人之间斗争。当然这其中也有现代性的因素,但主要还是文革把中华民族固有的东西全部消灭掉了。
中国这100多年是消灭中国民间传统文化的。从清末开始,民国开端也在消灭民间传统文化,“五四运动”彻底打倒儒家,抗战后到文革,都是在清理儒家。所以现在儒教的复兴有它的重要意义,但是如果不清算文革,这个槛就迈不过去。只有整个社会从心灵上、从民族的罪恶史上清算,我们才可以意识到过去真的有罪,对历史、对民族的文化有罪。那时我们才可以重新出发,否则就做不到。
记者:近年,很多商业竞争都不再按商业规则进行,作为企业家,你的观察是什么?
黄怒波:你看三一重工(600031)和中联重科(000157),是斗到人和人了。这已经不是商业性的竞争,他们把媒体弄进来,互相攻击。这是文革做法,不在乎法治。如果西方的企业家这么做,企业早就倒闭了,因为有法的限制。但中国的企业家没有法的概念,想骂就骂,各有各的阴招,这代人就是这样。但这样传达给社会的,就是很坏的东西,年轻人看到这种痞子文化能够致胜,就会一代代遗传下去。
黄怒波:对。胡雪岩给我的印象太深了。1990年代,我刚经商,就如饥似渴地看有关胡雪岩的书,觉得他太了不起了,还能这么经商。其实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是迷恋权力。说到官商文化,有多少人能跳出来的?可到现在还都在这么走。
左宗棠倒了,胡雪岩就倒了;李鸿章倒了,盛宣怀就倒了。现在的情况跟当时完全相同,一个高官倒掉,多少企业家跟着倒掉。现在已经有多少首富被抓起来了。
记者:你认为中国企业家正在经历“由富到贵”的成长过程,但是文革情结的存在,如果不去除,他们能实现由富到贵的转型吗?
黄怒波:如果这个关迈不过去,他们就转型不了。所以得有意识地清理,这不光是道歉的问题。
记者:这种清理更多的是个人行为还是国家行为?最近有些个人公开反思自己的文革罪恶,例如陈毅之子陈小鲁。
黄怒波:应该是国家行为。我出过一本诗集,是写文革记忆的,那是血的记忆。最近很多人都在反省,陈小鲁讲得更多一点,但我认为他的意义就是忏悔道歉,因为他是直接作恶者。清理并不是否定自身,因为只有更自信了,才会忏悔。
记者:继登山之后,你又开启了宏大的“21世纪人类脸谱行动”,首站是德国。在考察世界文化遗产的同时,你也在做文明的比较思考。近年中国有一些声音呼唤文革,如何从与德国的比较看这股声音?
黄怒波:德国清算了纳粹。跟德国人一提纳粹,他们就反感纳粹,为什么?他们的民族一直在不停地提清算纳粹。我们的祖国呢,文革谁去清算?文革不清算,这个民族就没有未来。所以我们要学习德国,如果不清算民族罪恶的部分,这个民族就是不干净的。
记者:二战后的德国分裂,然后统一。香港已回归中国,台湾和大陆的统一也应是必然的事情。从德国的分裂与统一来看,中德有哪些相似点?
黄怒波:东西德统一以后,彼此心里的隔阂很大,现在60%的西德人不去东德,没去过。为什么?因为心里的对抗。新纳粹主要在东德,在德雷斯顿这样的地方,10%的选民都是新纳粹,排挤外国人。所以东西德两个国家即使统一这么多年了,民族的分裂仍这么大。再回到中国,看看我们跟香港的关系,同样是差距和隔阂慢慢的变大,而不是缩小了。
黄怒波:不光是希特勒,欧洲也一直排挤犹太人,这是传统。为什么排斥犹太人?从宗教开始,犹太人从始至终保持着自己的犹太教,不想被纳入基督教,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因此犹太人被基督教看作异教徒。另外,基督教认为耶稣是被犹太人出卖的。当然,最关键的原因还是犹太人勇于接受排挤,在哪个地方受到排挤,他们就自建社区、集中生活,对教育等方面的要求都高,所以它的民族素质就高,区别于国家内的其他民族。犹太人会经商,在哪个地方都是最有钱的群体,成为了历代欧洲国家的掠夺对象。比如英国驱逐了犹太人三四次,国家鼎盛的时候,他们把犹太人赶走,资产没收;国家衰弱的时候,又把犹太人请回来。希特勒排斥犹太人,则符合德国民众的需求,所以他的当选率很高。人类是很狭隘的,对其他民族就会排斥。反过来看我们的祖国,我们要重新思考跟少数民族的关系、跟少数民族怎么相处。可能我们都认为他们落后,但他们也认为我们大汉民族落后。回看历史,民族之间的和谐相处,是重大的问题,超越了文明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