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4-06-07 01:10:38 | 作者: 增值服务
一石激起千層浪:想想八年前,大導演李翰祥身為邵氏重臣,竟然被電懋策反,帶了一班人馬跑到臺灣組建國聯。耳聞他揮金如土,在臺灣拍了不少好戲,但因邵氏關係,卻很少能在香港看到。後來又聽説李翰祥經營不善,國聯瀕臨倒閉,他自己又被臺灣當局監控,雖然最終來了個金蟬脫殼,借去日本為《緹縈》配音之機,由東京逃到香港,但他一家妻女卻仍羈留臺灣不得出境(足足一年之久),處境實在悽慘。
按説李翰祥此番負債纍纍,連妻女都不能保護週全,已是敗走麥城。但他回香港後不僅照樣住豪華酒店,并且宣佈成立新國聯。李翰祥葫蘆裏终究賣的什麼藥?正當我们紛紛猜測之際,他帶了林福地、李昆兩位副導演,在街頭鬧市取景,找了不少熟人影星幫忙客串,只用短短數天、三十萬本钱,就拍了一部摺子戲方式的《騙術奇譚》,結果香港票房竟然賣到一百多萬,與張徹、李小龍的動作片一起躋身當年十大賣座港片!
《騙術奇譚》冒險成功,李翰祥再接再厲,馬上開拍《騙術大觀》;與此同時主動拜訪邵逸夫,懇求重回邵氏旗下。此事後來傳為佳話,有人嘆李翰祥能屈能伸,有大將之風;有人讚邵逸夫不計前嫌,有容人雅量——但不容忽視的一個基本事實是,落魄返港的李翰祥若非憑《騙術奇譚》鹹魚翻生,再次證明個人商業價值,即使邵氏兄弟好心大發,將其重新收歸旗下,也絕不允許他繼續呼風喚雨、自在創作。
話説李翰祥剛返邵氏,邵逸夫就提出拍黃梅調的《紅樓夢》,由淩波飾賈寶玉。按説這個提議相當不錯,李翰祥生平最愛《紅樓夢》、《金瓶梅》(當年對邵氏初萌叛心,也是因為公司背著他拍《紅樓夢》),黃梅調又是自己的擅长好戲,淩波更是老搭檔,加之老闆盛意拳拳,怎麼都無法拒絕的。誰知李翰祥卻以必須親自收歌才契合抱负,不能用別人收錄好的(原來邵逸夫之前便令岳楓籌拍《紅樓夢》,並收錄好一部分歌備用),還有淩波飾寶玉年齡偏大為由婉拒。此時的李翰祥,打定主意拍的是“啼笑皆非的世情百態“、“人心險惡的騙術大觀”、“風月無邊的香艷傳奇”,於是便有了1972年的《大軍閥》,1973年的《牛鬼蛇神》,1974年的《金瓶雙艷》……
重返邵氏的12年(1972到1983)間,李翰祥共執導了30多部電影,其间風月片佔20多部,為後世影評人津津樂道,並在影史濃墨重彩書寫的僅《傾國傾城》、《瀛臺泣血》、《金玉良緣紅樓夢》寥寥幾部,其他《大軍閥》、《金瓶雙艷》也偶有提及。而對於李翰祥在邵氏拍的许多風月片和喜劇片,不少影史書籍都故意疏忽,似在為他遮羞,連李翰祥自己亦承認:“我拍的那些喜劇呀,風月片呀,彻底是為了賣錢。”只要幫老闆賺夠了錢,才有機會拍自己喜歡的電影,也便是清宮片《傾國傾城》和《瀛臺泣血》。
不過,若就此認定李翰祥的邵氏風月片和喜劇片格調低俗、水準太差,是其一生敗筆,又未免太過武斷。起碼時至今天,當代青年影迷最感興趣或最歡迎的“李翰祥電影”便是他的風月喜劇。不扫除许多觀眾開始是被李氏電影的色情噱頭招引,但後來着迷欣賞,卻往往由於其講故事的生動嫺熟,對世情的刻畫入微,及對老北京的傳神臨摹——畢竟這種讲究的傳統文明造詣和兴趣在當代電影中已近絕跡。
李翰祥年輕時浸淫北京多年,不僅癡迷傳統文明,更因日後赴港去臺,倖免文革浩劫影響。他拍戲一贯努力還原文明傳統,更兼美術專業身世,喜歡古董字畫及各種小玩意,搞起來天然如魚得水,加之雅俗葷素無所顧忌,東抄西湊在所不惜(比如《一樂也》中“老太太住院”一段照抄老舍小説《開門大吉》;《軍閥秘史》中“老太爺看戲”一場照抄傳統相聲《關公戰秦瓊》,《風月奇譚》中“捉姦”和“偷情”兩段照搬義大利薄伽丘名著《十日談》,仅仅兴趣氛圍彻底中國化),很简单讓觀眾看得輕鬆隨意,又有軟性色情的感官影响,當真娛樂性十足。有如此手法,李翰祥才得以開創70年代風月片新潮,于個人電影生计中再創顶峰。
已然是遊戲心態,難免鬆散隨意,比如以摺子戲結構拍風月喜劇,幾個故事湊成一部電影,便是李翰祥偷懶的表現。朋友李昆就回憶:“许多時候,就靠我們這些人,遽然間聽到一個什麼笑話,回來説給李翰祥聽,讓大夥兒一塊兒笑笑,他拿來潤飾一下,便是很好的喜劇资料。其间《乾隆皇君臣鬥智》這個故事,一大半是楊志卿在片場講給李翰祥的。”
雖然是遊戲心態,触及傳統文明的還原讲究,李翰祥卻比誰都認真嚴謹。如同風月片《北地胭脂》中同治大婚的洞房便是對故宮坤寧宮東暖閣的故意倣造。拍《鬼叫春》時,正值兵馬俑出土,李翰祥马上倣照兵馬俑裝束,做成岳華等古代將士的戲服,寻求古味古韻。别的,岳華在《乾隆下江南》中飾鄭板橋則被李翰祥要求勤習“六分半書法”,為的便是寻求真實,拍攝一鏡究竟。
不過,從另一方面説,李翰祥對傳統文明風貌的還原,看似真實嚴謹,實際也充滿藝術家的想像力。《乾隆皇》系列對老北京风俗風貌的描绘,各類叫賣聲、旗人見面請安的禮節等等,李翰祥拍得既地道又有滋味,但等日後真实回北京拍《八旗子弟》,在原地實景拍攝,風情反而不如邵氏片場。同樣的比如還有《傾國傾城》,李翰祥將慈禧的寢宮拍成富麗大殿,契合觀眾對皇家後宮的意淫想像,但故宮的真實場景其實小得可憐…
李翰祥拍風月片、騙術片、清宮片,無論劇本是否遊戲隨意,讲究是否認真嚴謹,沒有當時邵氏的全力援助,供给自在的創作環境,都很難保證水準。據李翰祥女兒李殿朗回憶:“爸爸除了自己當老闆拍戲之外,只要替邵氏拍戲才有這麼大的自在空間,邵老闆從來不會要求他出一個完好的劇本,才讓他開工。”再者,拍《傾國傾城》時,李翰祥要搭個大殿的布景,一個邵氏影棚不夠,一贯以小氣著稱的方逸華竟然也赞同將兩個影棚打通來拍——當然,享有這個特權的只要李翰祥一人,打通兩個影棚拍戲在邵氏片場亦僅此一例罢了。
现在看來,邵逸夫對李翰祥確實仁至義盡,不僅不念前嫌,還對他的創作大開綠燈。20世紀70年代末,李翰祥接洽回內地拍戲,本來去意已絕,後因計劃未能落實,要求再與邵氏續兩年導演約,對此邵逸夫毫無意見。到1982年計劃落實,李翰祥只完结邵氏十部戲約的三部,老闆也未故意刁難,放他走了。正因有了這出“邵逸夫三縱李翰祥”,才令李大導演一贯心存感谢,90年代竟然主動回來還片債,以包拍方式,赴泰國和韓國套拍《竹夫人》、《半妖乳娘》和《少女潘金蓮》三部三級片。
以李翰祥的影壇位置,憑他拍“黃梅調”片積累起的觀眾緣(特别女人),竟然改拍騙術片、風月片、尘俗喜劇,實在讓许多人大跌眼鏡。但不應忘記,當年李翰祥胸懷抱负去臺灣構築電影烏托邦,結果屢屢被騙,更被身邊的朋友算計,回港時已到絕路。雖蒙邵逸夫收留,但因抱负受挫看透世情,是以其風月喜劇騙術奇譚,有強烈的犬儒心態,對人道大举嘲弄,對品德風尚更是不屑一顧,《牛鬼蛇神》竟然將宗教勝地拍成爾虞我詐的騙子大本營,被馬來西亞禁映自也順理成章。已然找不到抱负,不如先為老闆多怕些賺錢的戲積累資本。時值20 世紀70年代,香港經濟騰飛,年輕男性成為觀眾干流,暴力色情搞笑有了市場,功夫片大受歡迎,風月片當然也不愁賣座。此時李翰祥改弦易轍,正好得其所哉,開創風月片潮流,絕非偶尔!